海鸥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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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17-12-15 22:50 个人信息 发悄悄话 引用回复 编辑本帖 搜索发帖 复制本帖 收藏本帖 投诉该帖
1943，冬。
这一年的冬季来的缓慢了一些，雪，迟迟未下，山林里气温却异常湿寒，南方就是这样，有时冻雨夹着冰雹，反倒比大雪天来的更冷一些。
我还活着，身上的弹片取出了两块，又增加了两块，看来老天爷可怜我，还不想那么早收我，只意思了一下。伙伴们有的没这么幸运，山坳里又平添了许多新坟，他们已经和这土地，紧紧连在一起了，血和肉，已经化成了新的土壤，默默抚育着下一代们，吐出新芽，重新焕发出生命的绿色。
我只希望，鬼子们血与肉，也要多留下一些。
人是有灵魂的，我奶奶早就跟我说过，人死不灭，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，一直看着我们，陪着我们，有时候，又会回来，回到这个世界，回到我们身边，带给我们新的欢乐，与悲伤，这就是生命啊。就像这片山林，春华秋实，冬寒夏暑，周而复始。
我那时还小，不太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，常常幻想着，我自己的灵魂，又是什么样呢？又会飞到哪里去呢？
我很想念队长。如今，他的灵魂，早已变成了山神了吧，魁梧伟岸的，这片山林的守护神。
队长，多回来看看，保佑我们，把这些鬼子，变成真的鬼子，烧死它们。
我靠在树上，默默地拨着地面的落叶出神。
才下过冻雨，落叶混着湿润的泥土，有些坚硬，嶙峋的混合在一起，厚厚的，五颜六色，有的早已枯黄了，有的微微变红，有的还是青绿，都已经落到了这些树根底下，和着泥土，陪着老树，准备度过这漫长的冬天。
呼......我吁了一口气。
“汪~”，蓦地，一条黄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，在我裤腿边扒了两下，讨好似的蹭了蹭，又坐下忽闪着黑眼珠盯着我。这是阿黄，狗娃的，狗娃家里原有两条大狗，跟他爹娘一起，有一顿没一顿的在地里帮着刨食，乖巧又听话，后来鬼子来了，房子烧了，一切都没了，全家只剩下他，和这只小奶狗，狗娃逃了出来，带着它辗转参加了游击队。队长本来不同意留下阿黄，怕它暴露了队伍行踪，后来看它一副邋里邋遢却又善解人意的样子，心一软默许了，这年头，狗也不易，山里流浪狗本来就挺多，它这么机灵，说不定以后还有个什么用处。果然，有时老乡让它叼个什么东西回来，隐蔽的传达个信息。
这家伙，估计刚才撒欢出去找吃的没够，又回来碰运气了，我冲它一撇嘴，“去，我还没吃饱呢。” 阿黄歪头看了我一下，不满意的叽咕了两声，只好又去缠别人了。
“唉，本来还指望它去抓个兔子山鸡什么的，这家伙，本事退化了，跑这儿偷懒来了......” 我头没抬，知道狗娃跟过来了，没好气的答道，“你等着吧，抓不着就把它炖了。”
还没等狗娃接口，“叶子，你来一下”，指导员从木屋里钻出来，一边搓手一边点头对我说，“正好，狗娃也在，都过来。” 我有点奇怪，跟狗娃对视了一眼。区里昨天下来个戴眼镜的同志，瘦瘦的，可能从北方来的，和指导员在屋里谈了半天了，看的出指导员很兴奋，队长走后他很久没有这副表情了，说话都带着大声，脸上泛着笑意。
“这位是林同志，从北边过来。”指导员把我们拉进屋里，按在凳子上迫不及待的介绍说。
原来，鬼子在北边准备扩建兵工厂，增大对前沿战区的弹药供给，经过上层组织的工作，分化策反了部分人员，盗取了部分轻型器械和一批图纸材料跑了出来，准备穿越封锁区，送到我们自己的兵工厂去。这项任务非常缜密，也非常重要，对战区里的游击队也是个考验。为了减小目标，稳妥起见，组织上将人员分散，化整为零，通过各个山区的游击队间的传递配合，逐步逐步的往外间护送，直到我们自己的大本营。
“任务很艰巨，担子比较重啊，”指导员拍拍我的肩，看着我和狗娃，“你们山里情况比较熟，也都是老队员了，这次目标不能大，鬼子们还在追捕，明天就由你们俩第一批，先护送一位技术员同志，赶紧过山，”指导员目光闪动，顿了下又说，“一会儿具体的交接事宜，由林同志跟你们传达一下。务必要完成任务，活着回来！” 自从队长走后，每次任务，他末了总会加上这么一句，“还有，我再派猴子和三花子在暗中策应你们，这样更稳妥些。”
我有些意外，倒不是护送任务，这没有什么，以前也干过，就是对兵工厂几个字关注了起来。这两年我们过的很不好，队伍衣食补给都不足，乡亲们把能给的都给我们了，春秋还凑合，到了冬天，给养很困难，特别是武器弹药，捉襟见肘，入冬以来，鬼子伪军巡防也少了，总龟缩着不出来，有时我们拼死偷袭几回，也弄不出什么东西，到了后面总盼望着区大队主力打过来，狠狠敲鬼子一下，我们好把军火库给搬回来。
眼下听到兵工厂三个字，我和狗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，互相对视了一眼，站起来把胸脯拍的乒乓响，让指导员和林同志放心，有我们在，就有技术员在，绝对保证他的安全。
指导员满意的点点头，起身找三花子他们布置去了，出门的时候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头对我们说了句，“哦对了，是个女同志。” 正愣怔间，林同志把凳子往我们这儿拉了拉，坐了过来。
最终的方案，是明天凌晨接到技术员后，抄近路连翻两个山头，争取在天黑前，到达隔壁联队营地，完成我们这段的护送任务。到时三花子和猴子在前面开道，和我们稍微拉开点距离以防不测，我和狗娃与技术员在后面跟上，到时没有意外更好，有的话他们俩在前面拖住敌人，我们赶紧撤离，临时要有信息传递的话，由阿黄来干，反正它也不是第一次了，没有比它更合适的。
布置完毕，我们三个找了个暖和的角落，好好睡了一觉，狗娃不放心，在另一边拽过阿黄又拍又摸训了半天，也不知它听懂了多少，到后半夜才互相依偎着睡着了。
结果天蒙蒙亮，就被一阵阵狗叫吵醒了，眯开眼，拨掉还在打呼的三花子的脚，披衣爬起来。冷，真冷。一仰头，一抹朝霞正盘桓在林间上空，和着水气，泛着光晕，映出一整条的光带，那光带带着些许的橙色，正慢慢往四周扩散着，它的下部依然是山林间黑色的不肯退却的夜，它的上部与天空相接，蔓延着，渲染着，天空逐渐显出了水一般纯净的本色，那蓝由浅至深，变幻着，舒展着，慢慢的，光带又映出了红色，彩锦似的，扩展着，爬升着，像是正努力褪去天空的面纱，还给它本来的样子，又像是拉开一场久违的序幕，等待新主角的登场。
天，快亮了。
我愣愣的看着，不知怎的，突然想起山里那些五彩斑斓的蝴蝶来，这朝霞，也许就是无数的蝴蝶组成的吧，它们，就要飞起来了。
深吸了口气，依然寒冷。呼出一口白雾，正在愣神，阿黄又窜到了我脚边，拖着我往前拽。正想踢它一脚，前面指导员的说话声隐约传了过来。
“来，介绍一下，这位是秀荷同志。”指导员拉过一个蓝布花袄，灰色裤子，系着大红围巾的姑娘，那围巾有些旧了，密实的围在她脖子上，好几层，半遮住了脸，只剩两只大眼睛，唿扇唿扇的看着我们，弯弯的，竟然带着点笑意，和旁边指导员有点恼怒的眼神形成了对比。
我们刚爬起来不久，衣衫都不整，我还在发愣，三花子竟然扭捏起来，想把衣服往裤子里塞，结果塞到一半又从破洞里露了出来，那洞指导员还没来得及给他补，连狗娃都拿袖子把脸蹭了蹭，只有猴子动作快，一边嘟囔着什么手已经伸出去了想跟人握一握，那爪子估计几天没洗了，脏的看不出纹路来，给指导员一把打了回去。
姑娘忍不住，噗哧一声，我们都臊红了脸。
“瞧你们这样子！”指导员摇摇头，拉着姑娘往队伍中间走去了，我们只好尴尬的继续和护送来的兄弟们打招呼，他们眼神里布满血丝，看得出都很疲惫了。
交接后商量了一下，现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，山林里湿气还比较重，技术员也休息下吃点东西，等一小时后再出发。我胡乱抓了把干粮嚼着，心里对这个技术员充满了好奇，于是借着送热水，又跑到木屋里面去了。
结果那三位早在那儿蹲着了，推推搡搡嘻嘻笑笑的，指导员一边给那姑娘介绍情况，一边指着墙上的地图比划着，那地图我不用看了，都是我们自己跑山画出来的，线路都在我们心里。我顺势看向那姑娘，围巾已经解下来了，搭在脖子上，脸庞清瘦，有点发白，挺好看的，也可能冻累了，正一边哈着手，一边听指导员讲解，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在脑后晃着，我眼睛不由一亮。
我娘也是这样的麻花辫，如今不在了，可我对这样的辫子，却有着天然的亲近感。我赶紧递上热水，姑娘微笑着道谢，看了我一眼。
“哦对了秀荷同志，来给你介绍一下，”指导员说的差不多了，回到桌边，把另外几位拎起来，“这几个就是要护送你过山的队员，完全可靠，你绝对放心。”指导员指向我们，分别作了介绍和安排，“基本就是这样，路线你也放心，这两个山头这些兔崽子比我还熟，我们一定安全的把你护送过去。”
秀荷点点头，脸上恢复了庄重的神态，“老冯同志，谢谢你们的关照，我自己也会注意，最主要，”她顿了顿，摩挲了一下桌上的小篮子，我这才发现有个小篮子在她旁边，这篮子竹条编的，农家用具，看上去极为普通，篮子里放着一些好像衣物等，“最主要，资料都能完好的传递回去就行了，这也是我们将来的希望，要是万一......” 她又顿了顿，甩了下辫子，“要是万一我有什么，那就拜托你们，务必替我完成任务！”
她看着我们，这句说的异常坚定，眼睛里透出光来。我们不由愣了一下，互相对视了一眼，又一起看向篮子，难道图纸就在篮子里？
秀荷看出了我们的疑惑，拉过篮子，把里面的杂物全都倒出来，底朝上，原来那篮子是特制的，底部有个夹层，里面藏着个油布，打开一看，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图纸资料，看得出是一些枪炮火器的结构数据，还有些文字说明，有好几页，细细的包着。
“这东西，是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弄出来的，我这里只有这些，但这些，已经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了。”秀荷看看我们，把东西原样包好放回，“鬼子们日子不长了，作恶越多死的越快，这些东西原本是它们的爪牙，但要是到了我们手里，” “就用这些送它们下地狱！”我们一直在愣愣的看着她，说到这里，不由都兴奋起来，我捶了下桌子忍不住大声接口道。
“那是，到时我还拿这个干嘛啊，直接弄门炮了！”
“炮太重，一下一下的也太慢，我来一堆机枪！”
“瞧你那身板儿还端机枪呢，机枪给我，你用冲锋枪就不错了！”
“你拉倒吧，你还没我高呢还端机枪，端机枪谁给你装子弹啊，阿黄啊？对了阿黄呢？”
指导员正被这吵吵嚷嚷搞得头晕，一提阿黄想起来了，手一抬还没说话，那狗老远的听人唤它，以为有吃的，忙不迭窜进来，进门只瞅了一眼，就一下上了桌，开始嗅那篮子。
“过来！”狗娃觉得有点尴尬，一把拽过狗头，指着秀荷对它说，“保护！听到了没有，保护！” 阿黄被他抓的有点郁闷，看看他，又看看篮子，又看看秀荷，吸了吸鼻子，趴在桌上打量秀荷来。
“嗯，这也是个小队员，”指导员有点无奈的指指狗，“平时帮我们传递个信息什么的，这次任务它也参加吧。”
太阳升起时，我们出发了。
三花子和猴子走在我们前面半里地左右，带着阿黄，这片山林我们闭着眼也能走出去，没什么难度，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两座山之间有一条公路，偶尔有鬼子的巡逻队经过，这是到隔壁镇子的必经之路，鬼子也很重视，最近被我们偷袭搞的毛了，找了几架飞机来往山里乱扔炸弹，指导员叮嘱了半天，一定别弄出太大动静，注意安全。
阿黄活蹦乱跳的跟着猴子他们迅速消失在密林里，这狗东西最喜欢跟着人钻林子，碰到什么会飞会动的都要去拨弄一下，不过眼下冬季，林子里活物很少，希望这狗安分些干点正事，发现什么，早点报信。
我紧了紧棉衣，检查下枪弹，跟着狗娃一前一后的护着秀荷，也上路了。秀荷挎着篮子，像个回家省亲的小媳妇，我和狗娃好似两个家丁保镖，猛一眼看上去，还真不像游击队。
冬季的山林，清晨是比较安静的，鸟儿们早早出去找吃的，偶尔飞过树梢，鸣叫两句，摇了摇树枝，又忽地飞走了。阳光从树梢间透过来，洒了一些在地面的落叶上，微微发出些金黄色，土地的泥泞稍稍好了点，碎枝落叶和泥土混着，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，我 *** 着秀荷，尽量从有树根的地方走，防止地中间的空洞，陷下去崴了脚。
气温还是很低，枪贴在背上，隐隐透来金属的冰凉，不知道会不会下雪，只要不下雨就好了，江南的冻雨实在厉害，我一边搓着手哈着气，一边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，除了狗娃小声的哼唱，和我们的脚步声，周围一如既往的安静。
“你们都是本地人？”秀荷看我们都不说话，打破了沉默。
“嗯。”我感觉有些拘束，这个和之前的护送武器粮食什么的，好像感觉不太一样，不知道是不是那根大辫子的缘故，想和她多说话多亲近一会儿，却又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，张不开嘴。
狗娃倒是没什么心思，大大咧咧的把我们几个的身世都讲了，唾沫飞溅，末了还不过瘾，把队长指导员还有其他同志的光荣事迹也都叙述了一遍，讲得滔滔不绝。秀荷默默听着，有时叹气，有时崇敬，有时沉默，讲到队长的死的时候，她的眼圈也红了，“我们那里也是，好多同志，就这样走了......放心吧，血不会白流的，鬼子们活不长了。”
我也跟着默默的听着，队员们的琐事有些我知道，有些还不全，而另一些事，却已经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，仿佛一回忆，就把伤疤给揭了起来，带出血淋淋的肉，这种撕裂的痛，是藏在心里的烙印，一辈子都忘不了，常常在梦中沾湿了衣襟。它时时在心里燃烧，蚀噬着我，灼烤着我，抓心挠肝，逼的我要发疯，要大叫，要宣泄，要用刺刀一刀一刀的割鬼子们的肉，把它们割烂，踩扁，烧成灰，再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！
我知道它是什么。我一开始就知道。
它，又何尝在我一个人的心里。
这地火，就要爆发了，它将烧毁这世上一切的魑魅魍魉，把它们全部熔入这无尽的地底，在无间地狱里炙烤千年，万年！
等着吧，鬼子。
太阳已经升的比较高了，狗娃讲的累了，扭头问秀荷要不要休息下，姑娘摇摇头，“鬼子们已经发现被盗了，肯定要赶来追，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把资料送出去，我不累。” 我看她头上已经渗出了微微的细珠，走路也喘着气，嘱咐狗娃稍微休息一会，喝点水，别再啰嗦个不停了。
秀荷接过水壶，灌了一口递给我，“对了，你为什么叫叶子啊？”
狗娃还不安生，抢着说了，秀荷笑了起来，“看来你们，都很喜欢这片山林啊，世世代代住在这里。”
“是的，”我习惯性的抓起一片树叶，把根放在嘴里嚼了起来，“我想，来生的话，鬼子要都被消灭了，我就化作一根树，长在这儿。”
“哦？来生？”秀荷一边催我们继续走，一边笑着问。
“是啊，我奶奶说过，人是有来生的。”我又不禁想起了奶奶，这片土地，已经灌注了我太多的思念。
“那也挺好的，”秀荷说着，紧了紧篮子，“不过，你想过没有，只有你一棵树，又有什么用呢？”
秀荷这话，问的有点奇怪，我不由的看了看她，她的眉梢像一弯月牙，笑起来很好看，我的心动了一下，盯着她摇了摇头。
狗娃在前面也好奇的回过头来，一边看她一边倒着走，秀荷见我们都在盯着她看，脸有点红了。
“我是说啊，独木，难成林啊。”秀荷挥挥手，让我们别停下，一边解释说，“只有团结起来，力量才是最大的。”
我想了一会儿，确实，以前没想过这么多。
“那你呢，你的来生，想当什么？” 我看着前面晃动着的辫子，对她产生了好奇。
“我呀，”她好像想了一会儿，“那我就当个种树的吧，”她说着笑起来了，“把你们这些小树啊，都培育起来，浇水施肥捉虫子，让你们都长成参天大树，好不好？”
“哈，好啊，那到时候阿黄还要跟着我！对了，也保护你！”狗娃毕竟年纪小，被带着在前面兴奋的憧憬起来。
我也笑了起来，心里暖暖的，这感觉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。
重新观测了下地形，望了望方位。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了云层后面，天阴了下来，不知会不会下雨，林间偶尔串来一阵小风，带着飕飕的寒意。三花子他们就在前面，没什么动静，想来一切正常。
“别说来生了，就现在吧，这辈子，要是打完了鬼子，你们做什么呢？”怕秀荷和狗娃走的累了，我随口问着，其实也是想跟秀荷多说说话，看着她围巾下的辫子，越发有亲近感了。
“鬼子，打的完么...”狗娃叹口气，小声的说。
“当然！你看，有了这些资料这些图，我们，就能建立自己的兵工厂，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了，还怕鬼子打不完么！”我又想起那些图纸来了。
“对，这些，是我们的希望，”秀荷回头赞同的看了我一眼，“也是我们目前要做的事情。不过啊，建完了兵工厂，打完了鬼子以后呢？”
我愣住了，不由停下了脚步，我没想过这么远。
赶紧追上前，边走边问，“打完鬼子以后，我们就回到以前的那种太平日子了啊。”
“是的。但是，你们想过没有，万一，哪天又有哪里的鬼子，来欺负我们了呢？”秀荷很耐心，语气也缓慢下来。
我又愣住了。
“继续打？”
“打是要打的，但不能现在这么个打法，牺牲，太大了。”秀荷的声音低了下去，但随即又高了起来，“我们建兵工厂，是为了让自己强大，等消灭了鬼子，我们还要建其它更多的厂，不仅要造枪支弹药，还要造飞机，轮船，坦克，造各种各样的机器，把我们自己，变得强大起来。” 她顿了顿，拍拍前面停下的狗娃，又回头看了我一眼。“无比强大起来。”
“对！到时别管什么样的鬼子，定叫它有来无回！”狗娃兴奋的喊了一句。
我又一次的愣住了，我没有想到，这个外表看起来柔弱的女子，竟有如此深远的思想，此刻，她晃动着的背影，那朴素的蓝布花袄，灰色裤子，陈旧的红色围巾包裹下粗黑的麻花辫，那个紧紧挎着的小竹篮，都在我眼中模糊了起来，变得无比高大，离我越来越近，又似乎带着母亲一般的温暖气息，我的眼神仿佛已经融进了她的背影中去，越过她，越过了这片山林，越过了无数的村镇，河流，山谷，麦田，直向远方而去......
这股暖流倏的遍布了我全身，每一处，每一寸，由内到外，都沐浴在它的光辉里，在我朦胧的意识中，秀荷，已经不是秀荷了，已变成了我的母亲，变成了这片大地，而我们，早已和她融在了一起，成了彼此相连的一部分......
“呵，走吧，还有挺远的路。”秀荷回头，见我盯着她出神，不由莞尔一笑。
我不好意思的抓抓头，也跟着笑了。
过了一条小溪，蹲下擦了把脸，估摸着走到一半了。果然，还没起身，树林那头传来了悉悉索索急促的声音，狗娃愣了下，取下枪，猫在树后，对我们打了个手势。
我也听到了，一把拉过藏秀荷藏在身后，枪口也举了起来。
原来，是阿黄回来了，颠簸颠簸的摇着尾巴撒着欢，一下窜到狗娃脚边，摇头晃脑的粘着。我这才放下心来，又端着枪观察了一会儿，转过身对秀荷做了个手势，没事。
那边狗娃早已把阿黄嘴里的树枝拽了出来，秀荷好奇的看着，狗娃有些得意，没等问就自顾自拍着狗头说，“看到没，这就是老交通员啊。”原来这是我们暗号的一种方式，给狗叼着树枝，一来防止它乱叫，二来这个树枝可有讲究，这个是一根树杈，代表三花子他们已经到了山谷前的公路边，等着我们集合了，没有敌人，要是上面带着些细茬，就是有敌人要注意，要只是一根棍子，就是什么事没有直接前进，平时我们就是这样传递的，当然也有复杂的，比如往树枝里塞个纸条什么的。
他一边解释，一边向阿黄比划着，这狗好像知道在夸它，在外人面前要表现一番似的，罕见的昂起头挺直了胸脯，没讨要吃的。秀荷爱怜的摸摸它，惹的它的鼻子又闲不住了，被狗娃拍了两下。
摸到了公路边，和三花子猴子汇合，一切顺利，鬼子没派巡逻车队，看来还没追到这里，运气不错，不过天阴的很快，云层变的更厚了，不知道下不下雨，但天黑肯定要提早了，事不宜迟，小心观察以后，我们赶紧过了公路。
刚进山林，我们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，毕竟，翻过这座山头，很快就能见到兄弟队伍了，我跟指导员来过几次，他们队长老张满脸的络腮胡子，俗称张胡子，为人豪爽，就是人和装备比我们还要少，条件还要艰苦一些。
不过不要紧，快了，鬼子蹦跶不了多久了，等着联手反攻的那一天吧。有了秀荷，我好像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，吃了定心丸一般，浑身是劲。
商议了一下，我和狗娃对这片比较熟，对来接头的同志也比较熟，于是由我们打头阵，三花子猴子护送秀荷跟在后面，我把主意一说，他们俩啄米似的点头。我有点不放心，嘱咐了几句，让猴子别到处乱跑，他正忙着掏身上的所剩无几的干粮递给秀荷，都没顾得上搭话。
为防万一，阿黄还是留给他们。狗娃摸着眼巴巴看着猴子的手的阿黄，又指向秀荷嘱咐了几句，这才有点不舍似的跟我走了。阿黄看着他叫了一声，听话的没动。没想到，这一声，已成永别。
我们没走多久，鬼子的飞机从云层里恶魔似的钻了出来，沿着公路，往两边的山林里扫射了一阵，扔了好些炸弹。
我和狗娃没什么事，弄了个灰头土脸，赶紧往回赶，等我们赶到时，秀荷正蹲在地上，抱着阿黄在抽泣，两边三花子和猴子衣衫都破了，看样子有点轻伤，浑身泥土，正懊丧的抓着脑袋在叹气。四周的树丛一片狼藉，冒着烟，散发着焦糊的味道。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我和狗娃同时问道，狗娃更是一步跑到秀荷身边，颤抖伸出手去，摸着阿黄那浑身是血，尚有余温的小身体，它再也爬不起来了。
原来，飞机来袭时，他们情急之下把秀荷按到了树下躲避，没想到紧接着的爆炸把三人震散了，机枪又跟着扫射了过来，他们反应不及，这时只见一道黄影子冲了上去，紧紧护在了秀荷身上......
狗娃跪在地上，抱着阿黄的尸体，嚎啕大哭，我们连同着秀荷，一起掉泪。
“MB的鬼子，连狗都不如啊！”三花子拽着自己的头发，一边哭一边朝向天空大吼一声，那吼声，冲透云霄，传了很远，很远。
我们挖了个坑，小心的把阿黄埋了进去，狗娃呜咽着脱下衣服，盖在它的身上，我们取出仅有的几块干粮，放在它的嘴边，想起平日有它的那些场景，眼泪止不住的流。
在阿黄坟前，立了一根它最喜欢的树杈，等一等，不要急，等着我们一起走吧，来生，和我们一样，再一起，守护这片山林，守护这片土地。
狗娃哭着不肯离开，我们安慰着他，我太理解了，这种痛，撕心裂肺，我们几乎每天，都在经历着，唉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！
继续前行的路上，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再说话，紧紧护着秀荷，她的眼睛红肿着，紧紧挎着篮子，那里面，仿佛是生命的延续。
顺利的见到了张胡子，和秀荷依依不舍的告别，秀荷看看我们，抓住我们的手，分别用力的握了握，那手掌，温暖而柔软，那眼神，悲伤而坚定。
天，渐渐的黑了，雪，终于落了下来。
军号 229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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