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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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17-12-31 21:10 个人信息 发悄悄话 引用回复 编辑本帖 搜索发帖 复制本帖 收藏本帖 投诉该帖
突然想起我的外婆。 也许老了,想到什么,要是不记下来的话,以后老年痴呆了,没有把记忆存下来给小辈看看,有些可惜,水流过,留下了痕迹,形成了沟渠,他们也想知道吧这些,前辈的印记。 很小就在南京生活了,南京话里把外婆不叫姥姥,甚至不叫外婆,就叫婆婆,公公婆婆的叫,从小叫到大。 对奶奶的记忆几乎没有,也不可能有,她在我父亲小时候就去世了,图像与记忆也只存在了相片里,后来爷爷又找了一个伴,也走的早,但我还见过几面,依稀有些印象。 可能受传统影响,后妈不招人待见,家族里也有些,虽然爷爷是绝对的权威。他从小就好强,之前家族里开有绸庄,叫诚记,或是成记的,不得而知了,他是小老板,但那个年代家规甚严,他不能当富二代,只能出去给别家铺子当学徒。所谓学徒就是小工,管吃管住,起早贪黑干些苦活,其它靠自己学。这些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,可能不希望他这个孙子,有了怕吃苦的毛病,可惜往往事与愿违。 曾祖父传下来的两句话,一是小孩从小要吃苦,二是别人当面说你不好,你不要恨他。这些我做的都不好,这些是当时的社会经验吧,作为祖训传了下来,爷爷另给了我三句,最后身体不好的时候还写了纸条给我,要我答应他的三件事,可惜搬家时放在哪个箱子里去了。一是要听话,二是努力学习,三想不起来了,可能就是要有毅力不怕吃苦吧。 他的头发经常竖着,白白短短的一层,很矍铄的样子,每次过年回去总让我吃很多的大肉圆子,都是老家自己做的,肥肥嫩嫩,有时和笋子一起炖,鲜美至极,每次过年都要胖两三斤,我爸常拦着说要控制,吃的肚子大了,他手一挥不要紧。所以小时候虚胖,肚子也大,到现在也还都是的。 奶奶据说是苏州的大家闺秀,会刺绣,几个孩子也都比较好强,娘家也很出色,姓何,大舅公曾任中华书局副总编,父亲曾去北京见过一次,也不太容易,也要等半晌,二舅公是物理专家,不太清楚细节,只知道在工业部,身边也有警卫员,曾来家里看过我们一次,依稀还有印象。 到了父辈们年轻的这一代,时代时局所限,娘家人也大都分开,蔓延到今日,也难聚再现了,我们及下一代们,也只能逐渐的从这些文字和尚存的相片里,依稀追忆了。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,家族里没有大款。这也是与那位吵嘴之时往往互相错位的三观---她认为大户就是大款,我们根本名不符实甚至有些自诩,而我认为这有点无稽,更何况潜意识里根本没往钱这个角度去想,家族及社会的深重浅薄,怎可用钱来传承,底蕴谈不上,但也至少还有7位从医。 三观的对立,往往是一切矛盾的开始,和结束。 希望我的后代们看到此文,能隐约明白一些矛盾。 行文风格可能也难改了,随想随写,越谈越远,也收不住,其实本来,是在想外婆的。 也罢,老一辈人,都已远去了,那些模糊的影子,似在内心深处,挥舞着手臂。总有一天,我们自己,也会变成那道模糊的影子,成为子孙,笔下的记忆。 外婆家是个铁路宿舍的大院子,在山西路繁华地带,几栋不高的楼房围成,一个小口坡道进出,现在也还在吧,不知何日拆迁。周围愈加的商业化了,巷子里很多小铺子围着,巷子外竖立着苏宁大厦,以前这一片都挺安静的,就像那个波澜不惊的年代。 院子中间有个大花坛,里面一堆不知名的植物,下雪天我们还在这里打过雪仗。人年纪大了,有些事回忆起来,就跟梦境一样了。房子在一楼,过道是公用的,厕所也两家合用,隔壁住着个姚阿姨,也是医院职工,一直独居未婚。后院还有个天井,后来改造成了小棚子做了单独的厨房,后厨和前门之间的楼房外围,有几道排水沟,那种有坡度的,脏水从上面滑下来,哗哗的排进下水道,泛起一阵泡沫,坡道上结着一层厚厚的苔,像肥皂一样,我小时候常盯着看。 楼房外围这段路其实不长,20米吧,但每天烧饭做事都要路过,以前的1楼也不在平地上,都有坡度或台阶,我婆婆曾在这些地方摔过两次跤,都伤了骨头,都养了好一阵,伤好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。卧室有两间,里外各一间,公公婆婆住外面,舅舅一家住里面,窗户是老式的,很大,昏暗的光线照进屋子里,有些模糊,加上暗黄的电灯,就是我童年的记忆了,有些晦暗,有些拥挤,依稀记得公公去世时,在屋子里和表哥烧纸,念叨时的情景。多年以后,每当婆婆祭日,在院子里烧纸时,也是同样的火堆,同样的沉默。 舅舅的儿子,我的表弟,是个小混混,从小不务正业,当然我也一样,混的地方和方式不同罢了,那天烧纸他也在,我只记得他接了个电话,好像扔一边了,说了句,我在给奶奶烧纸!我想这孩子还是有良心的。祭祀,是中国人潜意识里,最庄重的部分,不论平时怎样浑,在这个时候,都有一种自我的潜意识里的冷静与反省。 很小的时候,我和表哥就在那个大院子里玩,好像我们还在院子中间的大木盆里当众洗澡玩水,那时也没有什么玩具,一辆儿童破三轮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了,为的是踩在后轮间那个横杆上,往前蹚着滑,小孩子都明白那种感受吧,就像他们现在的滑板车一样。那时只要跟大人过去,都会不由自主的往领居家门口看,看是否有一辆破三轮停在那儿等我们。 表哥小时候是很皮的,非常皮,点子又多胆子也大,对三轮的爱好比我还重吧,甚至曾在南工(东大)门口的夜市上偷骑大人的三轮车撞坏了馄饨摊,后来被大学生们解了围。小时候我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疯,那时公公还在,印象中是一身藏青色中山装,他在铁道医学院的学生处,曾做过处长,退休后也比较严板吧,记不太清了,只记得觉得我们皮的时候,他起身追不及,会用拐杖的那个弯头,勾我们脖子,想把我们勾回来。 后来家族里也不太平,舅舅娶了个不太好的女人,家里吵闹甚多,我父母和表哥父母都曾去劝架,也被闹作了一团,我父亲的衣服都被那个女人撕了。我和表哥在院子外面自顾自的玩,之后听大人谈起,也没当作什么事。不过那女人确实刁蛮,公公去世后对我婆婆也一直不好,曾把馄饨连汤带水的直接倒在她床上让她无法休息,这些都是极恶劣的行为。表哥成熟的早,接触社会也早,后来找机会和她干了一架,她撒泼等我舅舅回去了告状,我表哥也约了人,准备他们的报复。后来也慢慢的平息了。 这些都是丑事,但在人心里,都是疙瘩,我妈年轻时常对我念叨的一句话,就是你找媳妇千万别找像她一样的,那就糟了。所以我常想有时我的这桩婚姻可能不是我要求高,而是总有个极端的恶例在那里,总会让人不由的往上靠。当然不会做那些事情,但如果连对长辈起码的尊重也做不到,那又怎能教育自己的子女。这像一种奇异的怪圈,女人会在不自觉中把它圆起来,总令人不可接受。 我婆婆去世时,我给她烧纸,后来听说那个女人在屋里担惊受怕了好几天,亏心事做的太多,后怕也晚了。 婆婆是南通人,一头花白短发,对人很客气,也很友好,以前身体好的时候,常在厨房忙吃的,烧各种好吃的带给我们,每家总有几个外婆菜,那味道,都是终身的记忆,吃的不是菜肴,而是温暖。记得每次都有红烧带鱼,硕大肉嫩,无头无尾,不咸不淡,我空口都能吃好几块,而直到现在才想到,头尾她们都留给了自己。还有腌菜花炒毛豆,很普通的南方小菜,青菜切碎了放盆里加盐抓一下,然后下锅炒,再放一点点辣椒,那清香很是下饭,我能吃好几碗,很多人都会做,但总觉得是婆婆做的好处,这也是种综合的情感吧。 小时确实能吃,这个在家族里也是笑谈,馄饨饺子都是30个起数的,现在老了吃不下了,还有些惊讶之前能吃这么多。小时候吃辣也厉害,吃个烧饼背面都要涂满辣酱,姑妈见了直咂嘴,说我是山东还是哪里人的,我听了越发来劲。 小时曾在模范马路三牌楼一带住过院,夏天,养肾,时间不长,医院里也是个小社会,什么都有,是路边的一楼好像,之后还去寻过几次,可能早拆了,不见了。医院伙食一般,婆婆以为我有了什么不好的病,常送吃的来,最常见的就是一钵浓厚的西红柿鸡蛋汤,汤是家常汤,内容很醇厚,里面还有蚕豆木耳等等一大堆,似乎这汤里只有汤水,是放的最少的东西了。好在离山西路不太远,大概二十来分钟吧,她端着汤一路慢慢走过来,我接过放在床头柜上,在病友们羡慕的注视下,有些不好意思,却又遏制不住食欲,大口的吃完,那种鲜美与畅快,是那个夏天最愉悦的享受。 那条小路我自己也走过几次,好像就是马台街吧,很久以前就是一条古朴的小路,窄窄的,两边有绿树,知了不停的叫着,微微有些风,树影婆娑,那个年代,无忧无虑。无忧无虑的,是你只管享受长辈们的对你的关心与照顾,而不必付出其它。 这就是当小孩子的好处吧。只知有己,不知有人。 其实又有多少人,真正长大了呢。 婆婆接连摔跤,我妈经常把她接过来住,但她住不惯,坐立不安,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去,哪怕身体越来越差也是这样,可能那里才是她的天地吧,更何况还我有舅舅一家,可能也在惦记,虽然他们心里,可能是相反的。 我妈只好每次下班后,直接过去照顾她,洗洗弄弄,做点吃的,安顿上床,忙绿两小时,再骑车回家,等她到家时,已是非常疲惫了,我父亲随便做些饭菜,大家也随便吃吃聊聊,如此,十余年,直到我婆婆去世。我家至今都不觉得七八点钟吃晚饭是很迟的时间,都已经习惯了。但我不能接受的是,后来家里那位时常以不会做菜或吃饭迟等种种牢骚埋怨,我很不理解,我们不是农民不可能在晚6点前就吃完饭甚至还去逛圈散步,这有什么值得埋怨甚至轻视的呢?三观不谈,生活习惯上如不能互相尊重又谈什么之后的磨合呢。我不喜欢,甚至极讨厌小心眼的女人。自私的女人,算计的女人,拜金的女人,虚荣的女人,哪里承受的起背后家庭二字之重,所言所行,也不奇怪了。 说的有些远了,这篇本是纪念我的婆婆的。 公公婆婆后来合葬在普觉寺,这是一座大公墓,一座山,每年我们都要去上坟,看看他们,也看看自己。这一年,多少事,多少情,随着火星纸灰,慢慢的随风飘去。 我的姨爹姨妈,也葬在那里,在另一座山头,姨爹的祖坟那儿,每年,也都和我表哥去看看。 上坟,是我们的传统,祭祀的一部分,他们没走,他们一直就在那里。 我常常看着那些碑文,各式各样的人,各式各样的故事,各式各样的喜怒哀愁,人生悲欢。 有些东西,是恒古不变的,像那些坟头两边的小松树,恒古的长青。 也像绿色中间的石碑后,那带着泪痕的红字,养育之恩,没齿不忘。
军号 229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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