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了醒了又睡了
虽千万人吾往矣。
发帖: 5366 来自: 浮生温哥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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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1-08-08 16:41 个人信息 发悄悄话 引用回复 编辑本帖 搜索发帖 复制本帖 收藏本帖 投诉该帖
笛卡尔说,我思故我在。 老朱叫怀东,淮西人,朱元璋老乡。 一方水土一方人,淮西凤阳府这个地区,人普遍长得比较粗壮,长脸大下巴,体格都不错。凤阳府这个地区经常出枭雄,在80年代,凤阳府和淮河对岸一河之隔的寿州府,每年麦子秋收后,民间必定约架,两个地区的青年聚集在淮河边,徒手群殴,打死打残几个,然后搂着肩膀一起喝酒。 这是民风。据说是代代相传。庐阳府也经常参与,但去的人少,属于捧场。 老朱就是这个地区的杰出代表。络腮胡子,体格强壮,性子彪悍。 他是我在省队训练时的教练。 其实我并不想写他。他给我留下太多痛苦的回忆。让我在成人前的生命时光里,充满了憋屈和遗憾。 我10岁才练习游泳。之前一直想练武术,被我爹喝止。市体校武术队就在我家不远,我爹每天防贼一样防着我偷跑过去,最后一次上了头,不知道怎么几个巴掌过来,把我脑袋打开花了,流了一脸血,晚上的时候,他指着我家相反方向的一栋楼说,老子不想让你练了武术以后去那里。 那个方向是市看守所。我家阳台能看到站岗的塔楼。 我觉得我爹误判。我相信即使我练了武,我也是相当有武德的人。 后来我就练了游泳。因为游泳特别消耗体力,练完以后我相当疲劳,回去倒头就睡,就不会去武术队门口蹲着,等着找人单挑了。 启蒙教练是颍州人,那个地区更可怕,苏鲁皖豫四省交界,刘邦老家,四战之地,祖上没造过反都不好意思跟邻居打招呼。我那个启蒙教练叫王宏,职业运动员出身,1米88,一巴掌护心毛,我爹形容他,长得像个机器人。 王教练遇到我时才20岁,刚从省队退役,在市体校当教练。他从200个小孩里面挑出了我,理由是我胆子大。 到现在我都不太明白,胆子大和练游泳有什么关系。后来事实也证明,他眼光不行,我确实没有如愿为国争光。虽然我也混了个健将。北体保送。但对于当时他对我的期待相比,这些不值一提。都是谢特。 在王宏的鼓励下,我用了一年时间,拿到全市冠军。两年时间,杀进全省前三名。由于我训练时间短,之前从未参加过比赛,突然就杀了出来,很多外市的教练都举报我是外省调来的黑户,改了户口本出生日期,以大欺小。 王宏训练很有一套,虽然他文化层底比较低,但他对人真诚,而且很会统战。他带我们去外地参加全省比赛,自掏腰包给我们开小灶,每个月带我们去公园玩一天,给我们拍照,甚至还带我们这些小孩去歌舞厅玩过一次包场。这一套放在现在叫团建。在1992年,王教练就玩得炉火纯青了。 我进省队纯粹是命。因为初一的第二个学期,一共考了6门,我5门没及格。语文靠一篇作文勉强过关。我爹降龙十八掌把我差点扇成脑震荡。恰好那个冬天省队组建全运会集训。王宏把我救了出去。省队集训是我一生中无法忘记的光阴。12岁的我第一次过集体生活,我与全省400多学习成绩欠佳,为了逃避父母的同行们相识,10个人挤在一间房间,白天训练,晚上嬉闹,看茶余饭后杂志,好快活。 集训的结果是,本人主项第一,不走全能的话,没人干的过我。 集训结束后,省队领队,中心主任,疯狂地给我家打电话,跟我爹谈心,中心主任是个秃头,他儿子是90年北京亚运会的冠军。全国人民的骄傲。这老头甚至让他儿子大老远从香港回来了一趟,专门和我爹见了面,煞有其事地给我上了一堂训练小课,结论是如果这小子进了省队,若干年后,至少跟我儿子一样,干个亚运会冠军。干好了就是奥运冠军。 我爹显然动心了。但他深藏不露。还给我玩了一手自由民主。 他跟我郑重其事地说,这是人生中大事,当了运动员,就上不了学,你自己考虑,三天以后给答复。 那天晚上我兴奋地一晚上没睡觉,看了通宵的苏德战场小说。这TM考虑个毛啊,这是把我当SB吗?这还用考虑?不去省队,我指定死在明年暑假,明年初二要考7门,再来一次不及格,我爹肯定把我废了。 结果就是,初二上半学期我过得好不快活,酷爱作文,而放弃了其他所有课程。以至于我离校那天,四十多岁的班主任都哭了,因为她也是语文老师,从此再也没有学生能把每周一千字的作文写成三千字,也再也没有学生能把作文登上晚报。 我去省队以后,班主任组织班里同学给我写过海量信件,勉励我好好训练,为国争光。当然了,我只给几个相貌较好的女同学回过信。现在想想,我年纪轻轻,这种挑三拣四的行为相当肤浅。因为女大十八变,有很多小时候长得跟马铃薯一样的女同学,后来都如花似月。 我去省队以后,就在老朱手里训练。这老朱,当年被国家队派去苏联学习过,他告诉我们,我们的训练方针是三从一大。从严从难从实战,大运动量。 WJCTMLGB,苏联那是什么训练水平?什么条件水平?我们淮西人骨架子再大也顶不住这样硬干啊。 大课陆上训练第一天,我就被分到重点队,跟几个全运会老杆子一组,他们普遍大我5岁,之前王宏对我爱护有佳,从未给我上过力量训练。当我看到一个50公斤的大杠铃的时候,我就感觉屁眼一凉。 没有教动作,没有教发力,这都没事,关键是在下发育偏晚,那会还没开始发育,体重刚刚50公斤。还是个12岁的弱鸡。 结果是我连人带杠铃,垂直倒在训练房的水泥地面上,脑门血流如注,脖子差点被压断。 老朱站在我面前,表情冷漠地说,起来,把脸擦擦,休息一下,3个蹲起完成。 就这样,我的血泪生涯,就是屁眼里面插钥匙,开屎了。 就这样度过了6年,期间我除了在99年去了一次欧洲,拿了块U17的100米银牌外,还在2000年拿了一次U18的全国冠军,就基本没有像样的成绩。 在2000年比赛回来后,我彻底被老朱干残了,左臂肘关节骨裂。第一次知道啥叫普洛卡因,打了封闭参加全运会预赛,那也是我爹第一次去看我比赛,比完以后我爹说,儿啊,别练了,8个人站上面,你又小又矮。没希望的。 从天津回来后,我想了一天一夜。确实没什么意思。我苦练多年,居然身高还成了负二代,这就算了,胳膊还残了一只。这还玩个毛啊。 恰巧在北体上学的师妹给我来信,告诉我,快来,这里好开心好嗨皮。 老朱知道我不想练了以后,就说了一句话,你属于后发型,还年轻,再过两年冲个全国前八问题不大。放你几天假,出去玩玩再说吧。 全国前八?全国前八我就能长翅膀了吗?我就能找到人生目标了吗?还是我就能在人生的跑道上起飞了? 无巧不成书,当年的全运会,上海王伟,兴奋剂曝光,跟我一个项目,这货只有1米75,一身肉发达到上个街把背阔肌磨破了。 就在我放假那几天,老朱找到我爹,说,有没有可能拉个赞助?我们也弄点营养品? 我爹婉转地告诉老朱,出不出成绩都不叫事,药我们绝对不用。身体坏了,那不断子绝孙了。 没三天我归队,看着新上来的师弟师妹们,觉得我们就是一锅汤。熬出来了,是老朱的,熬不出来,是你自己的。 又过了半年,我给远在新疆的维吾尔小妹写了封信,哥想去帝都混世了,你来不? 小妹回我一封信,居然是汉词,君住长江头,我住长江尾,日夜思君不见君,共饮长江水。北京见。 我 *** ,这还说个啥? 2001年夏天,我在宿舍召集了小师弟们,散尽集体生活留下的物件,王朔小说全集,维吾尔马刀一把,SPEEDO半联泳裤2条,香港比赛买回的索尼CD机,中国摇滚乐势力香港演唱会CD,训练日记一箱,出国比赛领奖服一套。 只带走了几块奖牌和国家健将证书。 北京等着我,960万平方公里在我脚下,美丽新生活,运动员不是机器,哥有血有肉,有手有脚,天地之大,都要去看看,姑娘之多,都要去浪浪。 年轻的时候,何不走万里路,看千层云,淋瓢泼雨,喝最烈酒,挨最毒打,泡最浪的姑娘。 8年运动员生涯,练一身铜皮铁骨,看过最粗野的男人,摸过最嫩的师妹,流过最不服的血,却从没因为得失而哭过,升过一次五星红旗,拿三五块奖牌,就我这尿性,已然足够了。什么中考,高考,千军万马过收费站。课桌下写小纸条,书包里的玫瑰。不刺激,太通俗。这么一比,这些年哥还是浪的可以的。 每个人都有条属于自己的命,时至今日,我也深深感知到命运的强大,在这种几乎无力挣脱的阻力池里,尽量快活,尽量肆意,岂不是人生真谛? 我轻浪,我逍遥,故我并无不在。
老天给的,都得接着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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