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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设为精华;金蝉子@2023-02-06 15:29
作者 记念一下二叔 [精华]
随和方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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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02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记念,不是纪念,纪念看起来太高大上,而我,只是想记念一下。

二叔

如果不是那场事故,二叔会是我父辈里最帅的那一个。

他是父辈里唯一的国字脸,眼睛大,前额宽。这是他长大后的样子,我没见过他少时的模样。

二叔少年时,一次在学校与同学玩,摔伤了后背,生怕我爷奶知晓痛骂,便瞒着家人。然而疼痛却并没有放过他,我爷奶知道的时候,他的后背开始弯曲。

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村镇,没有高超的医术,家徒四壁的家境,也不可能送到大城市就医。据说我二叔得到了一件铁马甲,用来固定他开始扭曲的身体。

又一个然而到来,二叔没能在这件马甲的加持下支持太久,这是一个夏天,装有铁片的马甲既重又热,二叔放弃了,你不能责怪一个半大的孩子做出这样的选择,而我爷奶显然也不知道后来的严重后果。

二叔“塌胛”了,“塌”用这里不准确,但汉语里并没有我要的发音,准确的发音是“te”,”e”用英语发音,比如汉语中的腿瘸了本地称为“脚te”,“手断了”称为“手te”,手脚并断称为“te手te脚”。大概南方小村镇的人从来没有见过骆驼,我二叔的背就是单峰骆驼的背,我二叔驼背了。

自我懂事开始,很少见到二叔。驼背并没有打击二叔要富的雄心,他长大成人的时候正值改革开放,二叔东凑西借,开始走南闯北。

期间,二叔说了一门亲事,就是我二婶。二婶五官端正,声音甜腻,带点鼻音。但二婶有两个小毛病,一是走路有高低,二是不育。至于不育是婚前发现的还是婚后发现的,我一个小孩子,哪里会知道呢?婚后某年(因为我记性差),我爷奶的门前被人扔了个大纸箱,纸箱里装着个小女孩,后来她成了我的小堂妹。


随和方正 编辑于 2023-02-06 15:4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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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和方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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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02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二叔长年在外,东凑西借,砸锅卖铁,走南闯北。

又几年,二婶带着小堂妹,离开了家乡,去与走南闯北的二叔一起生活。

漫漫多年,偶尔听说二叔去京城,富贵之地。漫漫多年,听说二叔一家生活并不如意。

十几年无声无息地过去,在朋友们的帮助下,二叔最终放弃了外面的挣扎,带着二婶与小堂妹回到了故乡。这个时候我已成家。

所欠的外债进行了清算,朋友亲人们也给了赞助,二叔开了一间小饮食店。

几年后,二叔的小饮食店甚至上了本地县级报纸推荐的名小吃店。期间,我爸与二叔的关系很好,天天去他店里帮忙,但我们这些小辈与二叔并无交集。我儿子上学,必经二叔的店,二婶非常喜欢我儿子,我家的小子沾了二婶不少好处,比如早餐。

我爸有点佩服二叔,跟我说,二叔玩六*彩,挣了几千。甚至也要学着吃鸡摸狗,被我毫不留情的打击,没多久他就收了手,估计是赔了。多年以后,与我爸闲聊谈起此事,说,对,二叔一直到最后,都还挣钱。

二叔除了少年时的几个朋友,并不交新的朋友,也不与亲戚走动。二叔抽着烟,过得与世无争。


随和方正 编辑于 2023-02-06 15:4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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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和方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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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03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二叔年事渐高,大约六十来岁的时候,开始有呼吸不畅的症状,因我医院里有熟识的医生,便让我爸让我陪他去就医,看病的医生是我医生朋友的妻子,我喊她嫂子。

那天早上,我印象深刻,这只是一个小镇上的二甲医院,嫂子八点坐下后,便没有再起过身,因为我们到的不早,也就排着队等她看病,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。嫂子看过之后,让他住院,但医院没有空余的病床,嫂子写了个条子让我拿去住院某部,让有床位了即刻通知入院。我对二叔说,烟就别抽了,对你不好。二叔笑笑说,也就这点爱好,不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。

这个时候的二叔,并没有意识到,活着是一件很艰难的事。

春夏相交,秋冬变换,于二叔而言,都是一场场考验,二叔依然抽着烟,心里很坦然。小堂妹为二叔置办了家用吸氧仪。

这个时候,二婶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。听说是脊椎的问题,但已错过了治疗期。堂妹也早已成家,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。


随和方正 编辑于 2023-02-06 15:4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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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和方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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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04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二叔吸着氧,抽着烟,又过了几年。

一天早上,我爸打电话让我赶紧去医院一趟。

二叔住院了,这次不是普通病房,而是重症监护室。

但他去医院的时候住的是普通病房,然而病情恶化,医生通知进ICU,但二叔宁死不屈,坚决不去。那个时候,二叔担心和心疼的只是费用问题。最终,二叔在缺氧中陷入狂暴状态,打了镇静剂后,还是被推入了ICU。一个人活着,并不只是为了自己。而当其他人需要你活着的时候,想死太难。

二叔被绑在了ICU的病床上,插着管,陷入昏迷。

几天后,二叔苏醒过来,表妹哭着说对大家说,二叔要求拔管,不想受这份罪。

下午,我见到了二叔,二叔头发散乱,脸色苍白,满眼的疲惫与泪水。我无法控制悲伤,小声询问,二叔,咱去市里看看行不行?二叔使劲摇头,一直摇头,用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歪扭的“不”字。我的泪水很不争气,我退出了病房。堂妹说,哥,我爸是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,穿衬衫都扣整齐的,这个样子他会很没尊严,他很不愿意这样活着。我怎么办?

期间,我每天早上会去医院了解情况,医生说情况还算乐观,也建议我们寻找市里的医生过来会诊评估,建议买神药安宫**丸救治,会有一定的效果。我也见着了市里来会诊的医生,说情况还不错,过两天应该可以拔管。

几天后的清晨,我被手机铃声惊醒,堂妹带着哭声,说哥你快来一趟医院。

二叔在凌晨时发生了心跳骤停,但停几分钟人㤺马乱的我没听清楚,经过医生一顿抢救,心跳是恢复了,但情况却不容乐观。愁云与眼泪挂满了堂妹的脸。怎么办?

二叔一直租住在店里,新买的房子还是毛坯,不能住人,如果过世了,是回不了家的。小镇的习俗,人是要在还有口气的时候运回家里,断了气的人是不让回家的,至于这习俗从何而来,我不知道。但我之前跟表妹提过,二叔可以用我家的老房子,还有一个选择,是她夫婿家。

时间拖拖拉拉来到了下午四五点,ICU主任跟我们说,再不做决定,怕是会接不回家了。堂妹看我,为什么会看我?因为我是这辈人里最大的一个。我违背了二叔的意愿,做了个决定,要不,送市里看看?

送市里这个决定,是有我的私心的,上面说过,堂妹是抱养的,如果让二叔在镇里医院看看就去世,难免让人闲话。所以,送市里看看,一是碰个运气,二是面子上也好看一点。堂妹没有异议,叫了救护车,捏着氧气袋,一行两车赶往市医院。

市医一个小医生,是的,二十几岁的样子,了解了一下二叔的情况,评估说,救还是能救的,但救回来很大的概率是个植物人,毕竟心跳停了那么久。

植物人?家里还有个不能走路的二婶。

堂妹不停的转悠,不停的念叨,怎么办?怎么办?但她却一直不曾开口跟我说,哥,现在接我爸去你家老房子吧。许是她开不了这个口,因为夫婿有房子?

接回家,二叔肯定只有一个字,死。不回家,能去哪里?

我拔通了医生朋友的电话,让他给我参谋个主意。

他说,从哪里来,回哪里去。只要你二叔没咽气,医院的大门永远不会对他关闭。

叫了救护车,捏着氧气袋,风驰电掣般一路颠簸回镇医院。

这回,堂妹为二叔签了生死状,如果再有心脏骤停,不再抢救。

这世界上,一心想要救活你的,只有医生。

一是因为这是医生的天职,二是因为医生能得到救人的荣耀而无需承担抚(赡)养人的苦恼。

二叔被救回来了。

二叔康复了。

二叔戒了烟。

(未完待续,也可能不续)


随和方正 编辑于 2023-02-06 15:4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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邢台车主
军号:2233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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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15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回忆体逐渐成了神坛老鸟们常用的体裁


偏执的爱国主义者
俗_人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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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16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不应该是堂妹吗?表叔?


军号17715
白色新旗云都市舒适版1.6,2006-9-17
蓝色艾瑞泽五CVT领臻,2016-5-13

做个俗人 贪财好色 一身正气
邢台车主
军号:2233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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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自: 河北省邢台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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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26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认真看了一遍,如果有续文

必须追读,有一句话说的很感慨:

这世界上,一心想要救活你的,只有医生。



偏执的爱国主义者
喜雨随风
天容万物 海纳百川
天容万物 海纳百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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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30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峰回路转啊,二叔救回来,并且还康复了。

菖蒲
支持国车!支持奇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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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30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楼主好人,楼主好文采


军号23234
红A3两厢
白艾7
白艾5E
等MPV……
我为人人,人人为我!
随和方正
观致3都市
观致3都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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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41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俗_人 wrote:
不应该是堂妹吗?表叔?


的确是堂妹



军号:164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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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夏半月
我的过去,我的未来
我的过去,我的未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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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自: 上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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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47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一心想救活你的,只有医生。这是他的职责,这是他的荣耀。


省己,知己,知彼,克己,爱人.军号:22590
老兵★传
上网是为广交朋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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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53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邢台车主 wrote:
……
这世界上,一心想要救活你的,只有医生。
这个不一定:
一要看年龄,60以前的都不会轻易放弃;
二要看身份,活着每月就有1~2万甚至更多,还全额公费+保姆,干嘛要拔管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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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家治国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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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5:56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我外公也是小时候顽皮,从树上摔下来弄伤了后背脊梁骨,不敢告诉大人(那个年代就算大人知道了,也没钱治),然后就是一辈子驼背。也就是包办婚姻,生了五个儿女,最终养活了三个(包括我母亲)。

外公年轻时去香港讨生活,一辈子都是理发行业,他是很爱国的一个人,每逢国庆节都自费挂五星红旗。七十年代外公回家乡养老,几年后就走了,享年七十多,也算是落叶归根吧。


随和方正
观致3都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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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6:03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二叔被救回来一事,传着传着就走了样。

他们说,市医还不如镇医,市医救不了的人,被镇医救了。

真相是,我们就没让市医出手相救。

二叔原本不太信教。

救回来后,二叔信了教。因为他觉得得救是因为有神。

二叔说自己在昏迷期间,或者说在心跳停止的时候见到了乐园。那是一个阳光灿烂,鸟语花香的地方,众人唱歌,歌声萦绕。而且,他在那里见到了我爸和我爸的朋友。(因为他们都信教)

由此断定,二叔只是做了一个梦。我爸还在呢,怎么就去了乐园了?我爸的朋友我叔也还在呢,怎么就去乐园了!

但二叔与我爸对此深信不疑。

为了二叔被救回来及康复一事,我请了一桌。

包括ICU的医生们,我的医生朋友及夫人,以及几位酒量甚好又能瞎侃的朋友。

咱必须让救人的人开心。

开席时,主任问了我一句,你是他女婿?哦,不,他是我二叔。说明那段时日,我出现的次数较多。

主任赞了我表妹,没说的,除了洗澡,没有一刻不呆在医院ICU病房外的走廊上,后来的一个星期,医生们甚至开放了一间不用的办公室让她晚上睡觉用。

我跟嫂子说起那天早上找她看病的事,嫂子,那么多病人,都起不了身,你是不是挣很多啊。

嫂子哈哈大笑,说,如果一个病人给我两块钱也行啊,我说,挂号费不是5块吗?嫂子说,反正没我的多少份。(以上钱数因年代久远,记忆模糊,不必较真,意思是这个意思)

酒至半酣,主任兴至,很感慨,你二叔啊真的是命大。你知道,他那个肺,剩下还好的不及平常人的四分之一,他的气管、肺、心脏的位置受脊椎压迫,全不在正常的位置,你都不知道插管与吸痰有多难。那痰积聚在肋骨底下部位,怎么吸都吸不出来。

前些天,护士跑来跟我说,完全吸不出来啊,我说,加大一倍***,***(化痰药或者什么急救用药,我完全不懂),全力吸痰,又抢救了几次,他好了!

这一刻,我明白了那张生死状的意义。

你想让医生救人,就不能捆住医生的手脚,就不能让医生承担不该有的风险。就好比现实生活中的正当防卫,危急情况下还要评估反击的合法性,是不是操蛋?

那张生死状,让医生没有后顾之忧,他不再承担治死人而被告的风险。他放飞了自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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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葱的岁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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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 2023-02-06 16:30  个人信息 发悄悄话 引用回复 编辑本帖 搜索发帖 复制本帖 收藏本帖 投诉该帖
看完了,惊险啊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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